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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抻面》——第十六届岱蕾杯高校联合精短文学创作大赛小说二等奖

2019年04月25日  浏览量: 193 次  来源: 文学与传媒学院  作者:   发布: 文学与传媒学院

小说

抻面


我有一位远方亲戚,姓庄,他在一条小闹市街上经营着一家小拉面馆,店里的客人都尊他一声“庄师傅”,和他更为亲近的老主顾则更愿意喊他一句“老庄”。

老庄的年纪是称不上这个“老”字,也就四十多,但他的皮肤因连年的奔波而变得黝黑而粗糙,再加上一个整齐又有些灰白的小平头,不认识他的人还真以为他是小六十的人了。从这儿看,他配上这个“老”字也不足为奇了。

老庄身材不高,但非常壮实,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孔武有力,一双狮子眼儿总是炯炯有神,让人安心。他那一双手臂,就更为粗壮了。

老庄年轻时候当过机床工人,后来国企改革当了下岗工人。下岗之后,他贩过水果,也卖过海货,但都没发财。在一个机缘巧合下,他在老家跟一个老师傅学会了做抻面,出师后,他就在自家的门前摆了个小摊,几年前,又搬到了这条闹市街。

抻面抻面,关键在“抻”。说起老庄抻面的手艺,那在当地可是小有名气,在别人那儿,去了就是为了吃面,可在他这儿,一半是为了吃面,另一半就是为了看他的手艺。他的小店也特意设计成了这样:屋子前面是桌椅板凳,筷勺碟碗,后面就是他的锅碗瓢盆,炉火橱柜,中间放一张案板,案上放着面簸箕。用黑面、盐和碱和好的面团在一旁的面盆里侯着,盆上放着一盖垫。案板的另一边,架着一口大锅,锅里滚着当天天亮前就熬上的牛骨高汤。这样儿,就是为了让客人看着咱真材实料,也让客人看看抻面的热闹。

每次客人来了,往面案前一立,看着头顶上的牌子点出一碗面条的名字后,老庄总会习惯的重复问一遍。在得到确定的答案之后,不等客人的话音儿落地,他就掀起盖垫,揪一块面团往案板上一摔,抓一把白面往面团上一洒,左手托底,右手使劲揉面,照老庄的话说:“面里有劲儿才好吃。”揉完面疙瘩之后,翻个个,用手沾点儿碱水往上一扬,醒一会儿。待老庄看着差不多的时候,两只胖而有力的大手就要对面团来一番近乎魔术的表演,老庄将面团揉成长条,至面有了韧劲,老庄边遛边摔,把劲摔进面里,摔完后溜滑而又闪着光的面,就像玉雕成的一样。老庄不等客人欣赏完这面,就两只手左右开弓,拉住面的两头,上劲、抻拉、下扣、倒手一气呵成,下面的顾客看的是眼花缭乱,就见着面条似浪花,面粉似银末儿,在老庄的手里弄得是服服帖帖。根据客人要的面条种类,老庄把面抻成七扣或十四扣,等他抻完最后一下,结尾似的往面案上最后一摔,就顺势把面往牛骨汤里一滑,拿大笊篱在汤里翻腾几下,就把玉龙般的面条盛到大海碗里。最后按客人要的味道淋上面卤,红油牛肉、白菜海米或是韭菜鸡蛋蛤蜊肉。

老庄一抹手,客人就把热气腾腾的面端到放着辣椒米醋香菜末儿的桌上,拿起筷子挑一口面条,心满意足的吞下,心里肚里满是舒坦。老庄就笑呵呵的逗逗他家那只卧在椅子上的大花猫。

在外人看来,老庄是个踏实而又乐观的汉子,但其实,他心里有两个疙瘩一直解不开:一个就是他那早早离世的亡妻。在儿子四岁那年,她就被查出了绝症,老庄四处借钱治病,但还是没能留住妻子。他觉得那些年光让她吃苦了,所以一直觉得对不住妻子和她的家人,这些年,他不光没有再娶,还把岳父岳母视为亲生父母孝敬,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愧疚之心。这也为老庄在街坊四邻里留下了好口碑;但第二件事儿却让老庄却一直头疼,那就是他唯一的儿子小庄。老庄这些年风里雨里,他的愿望只有一个,那就是供小庄读完大学,然后让他找一份稳定的收入,再想办法让他成个家。但小庄在读初中之后,就开始与他的梦想偏了轨。也不是说小庄不学无术、调皮捣蛋,而是他对庄家吃饭的手艺——抻面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开始老庄觉得没什么,孩子嘛,只要不瞎闹就行,于是就正儿八经地教了小庄几次,当小庄抻出面的时候还不时的夸奖他。但到后来,老庄慢慢的觉着不是滋味了。

上了高中之后,本应该是学习紧张的时候,为了小庄能休息好,老庄就让小庄走读了,但是小庄每天回家之后,写完作业后就跑到店前边要帮着抻面,加之小庄的成绩一直属中游靠下的位置,为此老庄说了他好几次,让他以学习为重,别的都不要管,他负责就好。但小庄每次要么是沉默不语,要么就说他心里有数,之后消停个两三天,然后就又往面案前钻了。最后老庄没办法,一狠心,让小庄住了校。

原以为住了校,就断了小庄抻面的念头,但就在一个下午,老庄接到了儿子班主任的电话,小庄午休不在宿舍,一群老师找了半天,最后在食堂厨房找到了正蹲着和食堂师傅聊做面的小庄。学校让老庄带他回家反省两天,班主任最后说了一句:“好好开导开导他。”

挂了班主任的电话,老庄就骑着电动车去学校接了小庄。下午,老庄也没出摊,他把小庄叫到跟前儿,就盯着他。小庄高高瘦瘦的,和老庄的体型不像,唯有那一对狮子眼像极了老庄,而此时,那对儿眼睛却直勾勾的看着墙角那块儿碎了的地砖,并不想和老庄的眼神发生什么正视。

你到底想干嘛,这都什么时候了!离高考还有两个月了啊!”老庄憋不住了,先开了口。

许久的沉默。

你不说话几个意思!你真当我不敢打你是不是!”

说着,老庄那健壮的手臂就挥了起来,小庄下意识的把头一扭躲闪,但是,这手,却没有挥下来 。

老庄眼睛盯着桌上妻子的照片,这个男人眼睛一红,近乎吼着喊了出来:“你这样对得起我这些年辛辛苦苦养你,对得起你妈吗!”跟着话音儿,老庄的眼泪就下来了。

我不想上学了,我就想做抻面。”大概是因为妈,沉默着的小庄,开了口。

但是听到这句,老庄又好像被刺痛了神经,“做抻面做抻面,你又不是不知道做抻面有多累!明天早上几点起来和面?晚上收摊儿又得到几点?那一袋袋面是谁扛进来的?还有那汤,哪天不得熬一天?你受得了这个罪?”

老庄举着的手,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震得那只猫窜进了里屋。

小庄背在身后的手紧紧地揪着衣服,脸红的,嘴里憋着话,可就是没说出来。

老庄收了收眼泪,平复了一下呼吸,换了个语气对小庄说:“抻面就算再好,也难登大雅之堂,你老子做了一辈子的面,不想儿子继续干这行,风里来雨里去的,我不想你继续遭这个罪啊!”他叹了一口气,“以后你无论当个老师,还是干个公务员,安安稳稳,体体面面,我这个当爹的,也放心啊。”

好好好!我回去好好复习!再也不想这些事儿。行了吧!”小庄涨红着脸,仿佛把刚才憋着的话一起喊出来了一样,两只狮子眼瞪得又大又圆。

老庄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自己大了,也该明白事儿了,自己以后想干点啥,你也应该有个准备。”小庄啥也没说,只是红着脸,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晚上没出来。

那天晚上,老庄一宿没睡。早起和面的时候,桌上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

剩下的两个月,小庄倒真是再也没有提过抻面的事儿,老老实实的在学校复习。按班主任在电话里跟老庄说的“这孩子还是有基础的,临阵磨枪,还有希望”,老庄一直不安的心也平复了许多,他在心里对自己想,自己的孩子肯定不比别人的差。

可两个月就这么慢慢磨过去了,老庄的心也随着日子的流走越提越高。高考前一天,老庄守在电话旁边,他憋着没给小庄打电话,因为他知道现在给他打电话,他又帮不上什么忙,又给小庄增加压力,但是他害怕小庄打电话他接不着,他怕孩子着急。

其实他自己更急。

七号八号这两天,老庄把所有的情况都想到了,押中题目超长发挥高考状元忘记涂卡写错位置标记卷子被判零分考试作弊取消资格。

两天的时间,就在老庄的胡思乱想里过去了。八号下午,老庄开着自己拉货用的小货车,早早到了学校,开始还是有比他来的早的家长,他挑了个树荫的地方停下了车,烟一根接一根的抽,眼睛时不时的瞥一眼手机。

终于,燥热的大地迎来了一阵清脆的铃声,所有家长,无论是在大门前堵着的,还是在树底下站着的,亦或是在车里躲着的,都跟听见集结号一样打了个激灵,眼睛齐刷刷地往教学楼那边望。一秒,两秒,三秒……几分钟的时间,家长们却感觉过了几个世纪。终于,哗的一声,学生们从教学楼那个玻璃门里涌了出来。

老庄站在人群当中,拼了命的伸长脖子,踮起脚,想要在人群中找到小庄,本来天气就热,这时更是红了脸。在张望了几圈后,一个目光与他对上了,小庄在人群中挥着手向老庄挤了过来。

老庄看着面前一脸轻松的儿子,心里也舒坦了两分。忙不迭地让儿子引着去了宿舍打包行李。回家的路上,老庄叼着一根烟问小庄考得如何,小庄喝了口车里的矿泉水,回答说题目不难,自己对成绩有信心。老庄听了这个,舒了一口气,悬了几个月的心,终于是放下了。

几十天后,在老庄的注视下,小庄点开了查询成绩的确认键,老庄的眼睛跳过了前面的分科分数,直接找到了最后一栏的总分。

他愣了一下,低了分数线30分,本科没戏。

老天和他开了个玩笑。

那晚,老庄家的烟灰缸里又塞满了烟头,老庄又想了很多很多,复读高考复习本科专科专升本辅导班就业成家。老庄的头,仿佛一夜白了许多。

第二天,同样的地点。老庄坐着,小庄站着。

说吧,结果已经这样了,打算怎么办?”一夜未眠,老庄的黑眼圈加深了不少。

复读吧……”小庄咬着嘴角,从牙缝里挤出来了三个字,他知道,这是父亲他最想要的答案。

老庄的眼睛盯着那块碎了的地砖,眼神中却没有一丝波澜。

也许过了一分钟,也许过了一个小时,老庄先开了口。

要是复习的话,你就觉得你明年能考上吗?”

小庄无法回答,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老庄把眼光转向了小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折了很多次的宣传册,递给了小庄。小庄接了过来,是个技术学院,而且是厨师专业。

小庄愣了,看着父亲不知所措,嘴里有话,可是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半天,就说出来了一个字——“爹?”

几个月后,小庄乘上了去省城的火车,小庄在车窗里看着外面的父亲,那个坚毅又爱着他的汉子就那么站着,像一座巍巍的山,他记得那天父亲对他说的话:人活于事,就要有个安身立命之本,既然你好这个手艺,那你就去干去个名堂来。不能对不起你妈,更不能对不起你自己……”

火车开了,父亲的身影在小庄的眼里模糊了。


泰山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

2017级汉语言文学一班

薛兆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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