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落进她眼里
瓶颈
“杨烁啊,你回研究所的宿舍歇一天,让脑子休息休息,说不定就能想通了。”在ENW系统第五次运行失败后,方乾劝道。
“半年了。”杨烁面无表情,低头喃喃。
最后一道技术关,他们用了半年还没能攻克。
眉心隐隐郁结,杨烁起身,走出了实验室,默声应允了副手的提议。
方乾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杨烁给自己的压力似乎太大了。
28岁,杨烁已经做了实验室三年的负责人。
三年来,他们发射人造卫星,利用其传递回来的成千上万的电离层图来寻找D层、E层和F层电子密度的规律,与电磁场中电磁波的运动规律结合,加速磁电互变,干扰和改变地球物理场,已经进入可以制造一种瓦解和消灭对方有生力量的非常规武器的阶段。
加速磁电互变可以精准控制后,项目到了最后阶段,红外激光远程操纵。
在方乾看来,虽然最后一关的成功看似遥遥无期,但ENW的进展,对于一个停滞了十余年,差点荡为寒烟的项目来说,已是排除万难,来之不易。
敦煌
敦煌十月的夜晚,温度和月色一样清冷。
披着漫天星光,杨烁驱车来到玉门关关口,这里曾经人喊马嘶,驼铃悠悠,如今却淹没在茫茫戈壁的沟壑之中,只余下遍布孤石遗瓦的断壁残垣。
千百年前屯兵扎寨的军事重地,商队络绎的繁华古道,是父亲出事的地方。
据说,研究队乘坐的班机,在距离敦煌机场一百多公里的玉门关,中弹起火,坠落的飞机像一颗巨大的火流星,着地爆炸,年轻的生命就此和未完成的使命一起陨落在映天的火光里。
那次事故之后,主要的研究人员大部分都牺牲了,珍贵的研究资料残存仅仅三成,研究项目不得不被迫中止。
悲痛之余,国家没有放弃培养后继的人才,积年累月,从几个幸存的研究专员发展成为了研究此项目的虎狼之军。
三年前,一个万物复苏的日子,中国重建ENW研究院的工程秘密告罄。
同年六月,杨烁学成回国,直达敦煌,带着还原了近九成的研究资料,加入研究团队。
ENW系统,即Elimination of nuclear weapons系统,是一个反核武器研究项目。
倘若成功,意味着世界上各个角落,只要有核武器启动,其地理坐标都会在中国敦煌,这方实验室屏幕的相应位置上,变成一个红点,实验人员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通过干扰它周围的电磁场,破坏其物理性质,实现拦截。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原子弹之父”奥本海默因反对继续研制核武器在M国受到迫害。他或许早就看透,所谓天灾,是一场警醒人类过度利用科技的浩劫。
而中国这个项目,不会公诸于世,更不会在史册上留下关于这些研究人员的只言片语。
它的目的,不是为了研究那些可以巩固大国地位的物理武器,而是为了将那些无益于维护和平,企图毁天灭地的的邪恶,扼杀在深渊之中。
这所屹立于寂寞沙州的实验室,像它旁边连绵的荒漠一样,注定无人问寻。
杨烁握了握拳头。周遭肃杀,可他并不是一个人。
他是踏过前人的心血才走到今天的地步。
荒漠的风沙吹干了少年心性,一路披荆斩棘铸造了青年人坚毅的外表和内心,你们没做完的事,我们会替你们完成。
杨烁对着万顷穹窿打开双眼,许久没看过头顶上这方天幕,满目星光微动,像极了苏羽的眼睛。
翻译
实验室和研究所相距十几里路,研究所里还驻扎着另一个团队,三个月之前过来的,研究地球物理项目。
研究所地势较高,总能远远看到那里的光亮。
不过今天,那处却是一方深邃的黑暗。大概是天干物燥,保险丝烧了,没了电源。
地球物理研究组刚来这里,没有应对停电的准备。杨烁便拿了备用蜡烛,去分给他们。
杨烁宿舍旁边,住的是地球物理研究队的一个翻译,叫林素。
杨烁对地球物理的研究有所耳闻。是一个中国和M国、E国共同研究的项目,M国提出,每年,研究的资料需要用其他两国的语言翻译成书,三国共享研究经验。
其实都是些既上得了台面,又对地物武器研究没什么实际效用的资料,美、德的那些科学家,约莫存的也是这份心。
杨烁敲敲门。
“请进。”语气清亮,与她深沉的衣着反差鲜明。给杨烁一种熟悉的感觉。
杨烁曾跟她打过几次照面,那人戴了一副能遮住半张脸的特制墨镜,在脸上洒下大片阴影,看上去有些奇怪。
杨烁推门进去,林素正在洗脸,水流声戛然而止,脚步稳健沉重,林素听出,来人并不是助手媛媛。
“我来给你送几根蜡烛。”杨烁解释道。
“是杨教授?谢谢您。”听到火柴摩擦的声音,林素还想说些什么。
杨烁用火柴点燃了蜡烛,顿现的明亮,让林素下意识用双手捂住脸。
“你看不得光?”杨烁皱了皱眉,难怪她一直戴着墨镜。
林素的声音也消失在突来的光亮中。
“我帮你拿眼镜。”杨烁没看到那边的人是何等焦迫,兀自巡视一周,拿起那副墨镜,交到她面前。
离得近了,他才借着蜡烛昏暗的火光,看到有一角浅浅的褐色从她的指缝中溢出来。
“你的脸?”林素把脸埋在手掌中,没能看到杨烁瞳孔放大的双眸。
“胎记。”林素没有伸手去接,声音颤抖着,“杨教授,您能不能,出去一下?”
“对不起。”杨烁歉疚的开口,轻轻带上门。
房间里留林素一人,听到杨烁走远的声音,她缓缓拿开双手,任那双落入星星的眼睛,泪流满面。
蜿蜒在右眼下面的不是胎记,分明是一道疤痕。
她不是看不得蜡烛的光,她看不得的,是某人身上的光亮。
燃烧的蜡烛旁边有一瓶葡萄糖,林素低血糖,她借着蜡烛的光把葡萄糖放在水里化开。
脸上没来得及擦拭的水珠,与泪滴一起,沿着脸庞上早已愈合的肌肤滑落。林素忍着没戴眼镜,那上面还有杨烁指尖的余温,这样,林素就可以说服自己,眼泪,不过是因为光线的刺激。
今天的葡萄糖水,竟然腻到发苦。
凡人
“那天对不住。”偶遇林素,杨烁为前些日子的事情道歉。
“我眼睛不太好,您别在意。”林素也有些不好意思。
“为什么去卡莎尔?”杨烁在与地球物理负责人的交谈中,偶然得知林素是战地翻译,来敦煌前,在交火最激烈的卡莎尔工作。发动战争的一方,是M国。
林素抬头看着杨烁,若无其事的勾起唇角,“这个,反正不是脑子进水才去的。”
“你不害怕?”多少人一不小心就交待到那里了。
“没您想的那么可怕。”林素偏了偏头,似乎是在笑他幼稚。
“你一个女人,为什么要选择待在那种血雨腥风的环境中。”杨烁问的这个问题,曾经有不少人问过。
“那您,为什么要在敦煌过这种举目无亲的日子呢。”林素反问。
杨烁默然,说到底,他们也算是殊途同归罢了。
“世界上最先进的科技,掌握在一个不怎么爱好和平的民族手中,您说,是不是很不公平。”
“这世上本没有公平与否,弱肉强食才是它的常态,说到底,你我不过皆是凡人。”
流年
那天晚上,林素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这些年做的梦里,都有一张相同的脸庞。
在梦里,她叫做苏羽。
先是医院里白得刺眼的墙壁和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因为自身免疫性溶血性贫血,高三这年,她一半在学校,一半在医院。
一天晚上,杨烁照例到医院,给苏羽补习。苏羽穿着病号服,坐在圆木桌前。
杨烁把今天试卷和笔记拿出来,却发现苏羽面前没有纸笔。
他拉过椅子坐下,只听到苏羽说。
“我想明年再考试。”苏羽此时,像是一个负了伤的逃兵。
“我不同意。”杨烁没问为什么,就否定了苏羽的想法,
“你算我什么人啊,我不就是弃个考,还得你同意?”苏羽觉得很好笑,丢给他一个傲娇的眼神。
“我想去北京上大学。”杨烁翻开笔记,他脑容量足够,记笔记,只为了能把所有的知识点都还原给这个不领情的病秧子,“和你一起。”
柔和灯光下,杨烁面部硬朗的线条,定格在苏羽元气不足的脑海里。
......
再是金鼓喧阗的卡莎尔。翻译员住的大使馆,旁边的战地医院,触目惊心的断臂残躯,浸血的墙壁,她常常在混夹着痛苦呻吟声的噩梦中醒来,哭累了又浅浅睡去。
苏羽在翻译院时,工作能力出色,风头盖过大多数人,有人不服,暗中操作,把她调到卡莎尔做战地翻译。
担惊受怕的过了几个月,苏羽也就慢慢习惯了。
细腻皮肤下的一颗心,就是在这般修罗地狱之中淬火重生。
天涯路远,关山万重,她渐渐明白,最后一面,杨烁那句话的意义。
他们不是生在了和平的年代,而是生在了和平的国家。
卡莎尔有来自世界各个国家的维和军人,苏羽懂的语言最多,接了帮他们收发信件的工作。
人们都说,那个会说很多语言的中国女翻译,她的头发熠熠如黑丝绸。
后来,林素对杨烁说,战地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可怕。
因为比起高深莫测的人心,那些明枪显箭,血肉模糊,又算得了什么。
......
最后是初来敦煌的那天。
因为手中掌握着战地的一些机密,出于安全的考量,国际维和组织帮她修改了身份资料,此时苏羽已经是林素了。林素这个名字,是她自己想的。林和杨都从木,素音似苏。
一个听得到布谷鸟叫的清晨,苏羽乘了两个小时飞机又坐了两个小时巴士,奔赴敦煌。
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苏羽来到研究所。
远处走来一个人,暗淡背景下熟悉的轮廓,有片刻震惊,她一眼就认出来是谁。
苏羽清楚的记得,那年100多颗状如流星的核武器划过S国的上空,霎时哀鸿遍野,民不聊生。杨烁就是那时候向国外大学递了申请。
这样算来,自机场一别,已七年未见。苏羽去了卡莎尔之后,被迫与杨烁断了联系。刚从卡莎尔回国,没想到会在这个边陲小镇再见到他。
杨烁脚下生风,与她擦肩而过,苏羽嘴角还没来得及晕开的笑,生生收了回去,脑海里只剩下他眼底的一抹青色。
杨烁没有看出她是谁,苏羽方才意识到自己戴着一副遮了大半张脸的墨镜,她已经看不得光了。
在卡莎尔的时候,一次意外让她伤了眼睛,手术之后,落下了病根。
尾声
“姑娘,是为什么人求。”
“重要的人。”
“姑娘贵姓,要把姓氏绣上才好。”
“免贵姓苏。苏杭的苏。”
“死而复生,谓之苏。姑娘所愿,定会得偿。”
一尊莲花台上的金佛,它活过千余年的时光,仍是慈悲肃穆,宝相庄严,吸天地精华而有灵,审视着来到这里的芸芸众生。
林素跪在锦垫上,背影茕立,一片虔诚。
她信命,但不认命。她借林素的名姓到敦煌来,是为了手中的情报能藏形匿影。现在局势稍稍平息,她是时候回去了。临走之前,突然想来莫高窟转转。
看到挂着的平安符,便给杨烁求了一个。
趁杨烁没回来,林素把平安符放在他书桌那个没有锁的抽屉,里面还躺着几本日历。
上面看得见摸得着的日期,是他为了众生和平,而耗尽的青春岁月。
如果林素翻开来,会看到每个日期上,都写着一个苏字。
与平安符上的隽秀小楷不同,字字铁划银钩,是未宣于口的长情。
学院:经管学院
班级:会计13班
姓名:李求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