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魂
搬家前,镇子口落着两家玉器铺子,两家铺子紧挨着,一家是福建来的老罗家的,另家是我舅爷的。
舅爷当私塾先生那会儿,就出了名的爱玉,仗着家底殷实,舅爷把家里的杯勺碗筷都换成了玉器。后来他干脆不教书,开了家玉器铺子做玉。这一做就是几十个年头。
我爱看舅爷雕玉,看他用皱皮的手捏着刀子,在光滑的玉料上刻下一道带痕迹,看他用胡须茂密的嘴吹去玉屑,在空气中腾起白色的雾,看活灵活现的关公,潇洒的骏马,英武的雄鹰从他手里一一诞生。
我也悄悄地去看老罗。老罗是标准的南方汉子,和我舅爷不同,他雕小桥流水,才子佳人,却是一样的栩栩如生。
我去告诉了舅爷,舅爷少见地棕色停下手里的活计,从他的棕色镜片后盯着我说:“那叫‘君子和而不同’。”接着又去忙活去了。我听不太懂舅爷的话,只是奇怪,舅爷和老罗不常见面,却像是很好的朋友。
后来,机器化潮流到来,人们的吃穿用度都用机器造,所有的物件都像是翻模子扣的,长得一个样。打铁的走了,箍桶的走了,连裁缝店也关门了。镇子上做手艺活的只剩了那两间紧挨着的玉器店。
舅爷的店越来越冷清,毕竟,现在是“机械化生产”呢!我见到过那些大家伙,光洁的玉放在台子上,几分钟就被切割成型,哪还有在玉器铺子等十天半个月的道理呢?
舅爷嗤之以鼻:“铁皮车间里出来的玉件儿,没有魂的。”舅爷又说出了和老罗一样的话。“这玉器,须经得千刀万剐,出的玉件才有魂,有灵性,所谓‘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你……唉,你大概不懂吧,太小啦。”说着,舅爷又忙活开了。自打老罗死后,舅爷好像更孤独了,我知道他想老罗。
老罗死的那天,舅爷没吭一个字儿,也没去追悼,又闷头一股脑的雕玉,他也雕小桥流水了,也雕才子佳人了,他雕了一幅“穿林打叶图”,雕了整二十天,边雕边抽烟,烟雾混着玉雾,看不清他的脸。
有个年轻人见了“穿林”,兴奋地拍下照,说是来旅行,回城就要给舅爷的铺子申遗。一批批的专家来了,都对“穿林”赞不绝口:“这是南北派最完美的交汇啊。”他们说。“‘玉魂’玉铺果然有美玉之魂!”
发扁牌和证书的那天,舅爷提着二锅头去了老罗的墓,边喝边掉泪,他摸着墓碑,说着那些“君子和而不同”的胡话,最后竟然泣不成声:“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玉汝于成啊,兄弟!”
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到舅爷哭。
班级:2017数学四班
姓名:徐琳